鷄籠中元祭是誰的中元祭?

文/鄭十一、Ray Dai 攝影/Ada Kang

每年盛大舉辦一次,做一次就要持續一個農曆七月之長的鷄籠中元祭,上至總統會來,下至基隆人當晚會想回來,這個超過百年的傳統祭典,背後是如何運作得宜,讓這個扛著天字第一號的無形文化資產殊榮,得以不斷接續下去?

追溯目前可考源頭,1855年基隆民間改以姓氏輪值籌辦,直到1984年林姓宗親會邀請政府協助辦理、2001年鄭姓宗親會爭取到來自交通部觀光局的經費預算,對比傳承167年的淵遠流長,多方參與的運作模式逐漸成形也才不過近40年的事。

在2020年9月1日放水燈花車遊行當天,祈福繞境過程中不幸發生公安意外,引發了後續保險及責任歸屬的問題討論。隨著這起不太露出成為新聞焦點的事件,讓地方政府與宗親會在地方節慶上,日漸模糊的角色任務與責任分界,獲得更多討論與聚焦思考:

鷄籠中元祭,究竟是誰的中元祭?或者該問的是,橫跨百年改變腳步略顯蹣跚的中元祭,會轉譯成怎樣的新時代意義?


躲不掉每十五年一次的重新學習

試想十五年前,某一個可以稱之為重大事件的時間點,你會記得哪些事發細節?

一個禮拜前的中午吃什麼可能都要思索半天,回到姓氏主普輪值的祭典科儀現場,什麼時間點該做什麼事的頓點,主控權往往不在自己身上。每當十五年遇上一次的重責大任,組織內成員可能更換泰半,更遑論仰賴不甚確定的記憶經驗。未知與不安,正是宗親會的心情寫照。

當時代不放慢速度在前進,那些扛著天字第一號招牌的人們所要面臨的人員流失與高齡化問題,是外界窺探猜想無誤,也是基隆各宗親會目前所遭遇遇到的現況。

負責輪值的宗親會成員百分之八十都年過耳順,雖然依然勇健不影響主普事務進行,但記憶會不會隨著歲月一同事過境遷都無法肯定,每次輪值都要當第一次般兢兢業業,相較過去,募款的難易程度已今非昔比,申請政府補助、講求突破創新與接受政府輔導等壓力,也讓宗親會更加仰賴彼此資源共享。

面對此等花錢又花心力的使命傳遞,當外界投入的關注無法全然看清,每年舉辦、每年不減的批評聲浪,做到流汗,嫌到流涎的心情,都讓宗親會深感有苦難言。



感性心聲,李姓發聲

現任李姓宗親會總幹事李宏仁,1977年從台北移居基隆,隔年就加入宗親會一路參與到現在。當時在同姓宗族之間的深厚情誼,對外地遊子多有照顧之意,這樣的精神放置當代,似乎不再是當今主流。所以當長輩不知道如何吸引青年投入,而青年也無法產生嚮往的價值連結,這中間的斷層與無力感,宗親會們不免對未來感到悲觀。

至於鷄籠中元祭內最在乎的事情,回顧歷史脈絡,李氏宗長們異口同聲的重點直指傳統科儀。在參考並借鏡其他縣市的傳統祭典,大多採用政府全額補助,民間專注於承襲傳統,因此宗親會內部便有另一思考方向,討論由政府出資主導,宗親會轉作配合、協辦的模式進行。

但這股李姓之聲除了今年在輪值主普發聲,還需考量每個宗親會的條件與需求不同,需要彼此互相尊重,畢竟宗親會之間是平行關係,任何變動都並非單一組織可以貿然決定,因此鷄籠中元祭這輛多頭馬車,才會期待地方政府能夠協助解套。


期待地方政府扛下是一勞永逸的最佳解?

比起十五年輪值一次的宗親會,協辦已37年的地方政府在相關事務的執行與接續性上,理當更有經驗。然而主導權並不完全落在地方政府手上,所謂的協助有時更可能是隱形的阻力。

中元祭主要的補助來自交通部觀光局,須由民間單位自行提出申請,但地方政府的權責歸屬於文化局,對於中元祭有自行規劃的推廣業務,除跨部會溝通不易之外,一方以觀光旅遊為導向,另一方則以文化推廣為重的訴求使命,並非簡單輕易可以呈現雙贏局面。

另外在青年參與的期待上, 2015年至今有許多團隊相繼投入,以導覽、戲劇、展覽和辦桌等手法,多元詮釋中元祭對於當代的意義,宗親會與地方政府都表示樂見在地青年組織,用自己的方式投入參與,但就目前發展現況,三方並沒有組織性地長期規劃與交集。

基隆市文化局長陳靜萍對於這件事的看法,是希望透過不斷回望省視這個百年慶典下的起源從何而來,才能進而找到時代解方。鷄籠中元祭一直是民間自主發起的活動,那是精神象徵,也是代表在地族群融合的精髓所在。

歷經不同政權的交替,公部門始終站在協助的角色,不論積極介入產生的鉗制力道或依賴程度,都會喪失在地的主體性與凝聚力。對於政府的立場,祭典下相關的衍生活動都算是錦上添花,不被變動的科儀傳承,才是深具魅力的文化力量。

文化發展科長鄭鼎青負責相關業務已7年,就目前地方政府對於宗親會的協助,仍以行政支援為主,例如召開籌備會、協助封街遊行等。由於現行行政流程相當繁瑣,如果沒有協助很難順利進行,更何況官方代表看似熟悉業務運作,至今還是年年遭受指責,畢竟每年主普宗親會在意的點不一樣,所謂的傳統更無明確的準則可以依循。

地方政府雖已扮演協調者的角色,但宗親會現況仍期盼地方政府更積極的介入整合政府資源,才能摘掉觀光的枷鎖,回歸以傳統為重。




誰來成為中介組織?


面對繁瑣流程、講求效益與在地創新,申請補助對於宗親會來說依舊是個沉重負擔。成立一個專責的中介組織是今年文化部文化資產局向宗親會提出來的另一解方,不只成為每年主普宗親會與政府部門的固定溝通窗口,解決行政上的困難,也能藉此系統性地紀錄傳承中元祭活動的相關執行細節,免除每年重頭來過的挑戰。

這個看來一勞永逸地永續方案,回落到宗親會宗長們的思考脈絡,還是希望由官方作為中立角色協助籌組,畢竟宗親會之間的平行關係對於重大決策有一定難度,然而這個重責大任並非地方政府的業務內容,與各宗親會溝通斡旋本是不易,得仰賴主事者願意承擔如此歷史重任。

那麼,鷄籠中元祭真的有可能由地方政府全權主導嗎?假使地方政府內部成立專責單位,整合文化局現行推廣業務外,更能夠將鄉土教育、在地產業一併納入思考,讓鷄籠中元祭作為地方創生的發展核心,達到文化教育、行銷觀光、傳統產業振興環環相扣的高度。然而這個專責單位還是擺脫不了深具官方色彩的立場,隨著政策、預算或主事者輪替,隱藏各種變動的不確定性,這對守護中元祭來說會是最好的選擇嗎?




叩問鷄籠中元祭之於當代文化生活的新意義

一百多年來,鷄籠中元祭由民間維持高度自主運作,最早的中元祭有四大柱(主會、主醮、主壇、主普)分別承擔,最後卻只有姓氏輪值的主普在戰爭動亂與政權轉換中留存下來,為什麽?

除了主普本身具有明確的輪值制度,宗族們為了守護祭典,在不同時空背景下都有迎合當代,對中元祭產生不同程度的詮釋與解讀。從中國東南沿海漢人來台開墾,帶來中元普度習俗的慎終追遠;再到漳泉械鬥而改以姓氏輪值,促成族群融合;接著地方信仰成為殖民時期國族之間的神聖界線;直到今日成為天字第一號無形文化資產,都是那個當代下,生活的人們從共同的文化經驗中,擷取出來凝聚地方的力量結晶。

如果時代注定充滿變動,那麽中元祭能否再度成為安定的力量?



多元包容的社會裡,百年祭典的傳承不該單止落在宗親會或地方政府的責任,而是任何關心在地的人都能參與的一件事。因為文化是浸 潤回生活裡而不自知,才是真正被保存留下。

中元祭遭遇的挑戰屬於時代命題,需要多方力量共同承接、予以回應並攜手前進,並非流於俗套的得過且過。在期待公部門跨域整合資源,也需要宗親會齊心建立永續機制,青年新血的創意加值更是讓文化得以繼續存活的關鍵,並與現代生活產生更積極的連結,形成屬於我們時代的中元祭意義。




由衷感謝李姓宗親會理事長李泳亮,總幹事李宏仁、主任委員李騰龍、李隆進、李奇鴻,基隆市文化局長陳靜萍、文化發展科長鄭鼎青、北投社區大學校長謝國清、童姓宗親會理事長童德寬、余徐涂宗親會副總幹事余秉彧,讓我們能更貼近探究中元祭的過去與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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